城东，蓖麻树下
美佳之窗 His Window 111（ Jul - Sep 2025 ）灵光乍现
文：张嘒珉
房子的庭院小，已经被我种满花草灌木。
我总是留意阳光落脚的地方，深恐错过任何角落。
这里楼高，对面的房子太靠近；午后，建筑的影子犹如重岩叠嶂，处处阴凉，蕨类植物长得特别好，其他花草灌木有点凄凉。
我在夜里架起植物补光灯，照个灯火通明，如同白昼，又怕烧伤桫椤和五彩芋，所以架灯前须先给她们搬家。
这世界蜩螗羹沸，我得这方寸之地，静看红尘，心中甚是喜乐。
先知约拿曾在尼尼微城东搭了一座棚，坐在棚荫之下，要看看那城究竟怎样。这庭院宛如城东，装载神的宽容怜悯，人的方头不劣，蓖麻树在心底盘根。
庭院入口处，有棵伴着我成长的水梅。小时候，父亲一边修剪水梅一边说：“女儿家，将来嫁人，别图家里钱财。水梅长寿，给你当嫁妆。”婚后，搬了好几次家，万物皆可弃，唯独这水梅，再难也得带上。父亲离世后，我常常望着水梅出神；那一朵一朵白花，似极他的叨叨絮絮，风起都落在心底。
栽在水梅旁的，是棵与她齐高的四季柑，俗称酸柑树，长年开花结果，生生不息。我喜欢Air Limau Panas，闲来也会摘些酸柑当 Asam Lasak配料或是弄Kerabu。童年，我们爱把酸梅塞进酸柑里吃，吃到牙齿发软。酸柑，其实是甜的。
说到 Asam Lasak，不得不提火炬姜（Bunga Kantan）。自从搬来这里，她就不肯开花，笋倒是没停过。之前的房子，我在后院种了五棵，繁衍迅速，最后成林，棵棵拔地参天，花开满地。我喜欢火巨姜的香气，更爱她的高冷诡异，在那片生长密集的土地，阳光照不进来，造就了蟾蜍、小蛇、蚂蚁、蜈蚣及各种不知名昆虫的栖息地。里头住着一只红蜘蛛，我给她取名聂小倩。是的，《倩女幽魂》的聂小倩。可惜，搬家无法把整个后院带走，如今只能把火巨姜养在大篮子里。
马来甘榜常见一种味道极重的“臭臭花”，老人家叫她“鸡屎花”。长大后，才知道她叫马樱丹，极会招蜂引蝶。最怕给她做修剪，每每惹得全身发痒起疹。由于，她特别喜欢阳光，我只能放到柱头上与红雀珊瑚作伴。这红雀珊瑚，花开时，会引来蜂鸟，如今大半年过去了，却矜持安静，让我经常想起《圣经》里头被咒诅的无花果树。
我对攀藤植物情有独钟，种过百香果、葡萄、贝贝南瓜、黄瓜、苦瓜、番茄、蓝蝶花、牵牛花、香水茉莉等，除了葡萄徒长枝叶，其他都收成满满，花团锦簇。现在庭院窄小、阳光不足，也没有地方挂上攀爬的架子，我为此有过许多奇奇怪怪的想法。先生抵挡不了我的执拗，勉强在柱头上绑了绳子，架上竹框。
好长的一段时间，我在蒜香藤和巴拿马百香果之间挣扎。后来，无意之间读到一些文章，澳洲三星果藤和金银花会吸引小鸟。就这样，我弄了个工业篮，铺上网，填满各种混合泥，几经测试，确定不会涝水后，便积极寻找三星果藤和金银花。
买花容易，种花难，用了几个月时间，试过各种方法，三星果藤和金银花就是不长高。错过了三、四月白头翁繁殖的季节怎么办？赶紧把她们移往后方。
想起珊瑚藤，又名凤宝石，Bunga air mata pengantin（Chain of Love）。花落时，站在下头，可以欣赏一场粉红色的雪，我喜欢她的名字。除了旧房子种过的龙眼树，珊瑚藤是我见过吸引最多蜜蜂的植物。她以竞跑的速度，没三个月爬满柱头，赶在四月结束前，迎来一对白头翁夫妇筑巢。三星果藤和金银花，可能意识到地位不保，开始努力攀藤，我每天都安慰两句，别急。
其实我更喜欢种古香、静姿，俗称兰花或胡姬花，早几年种的都长成琪花瑶草；就是这两年，虫子、蜗牛特别多，不是叶子被啃伤，就是感染真菌、虱粉病，再怎么用心，也开不出花来。
前阵子，移出个小角落，想买棵矮株龙眼，卖果树的亲戚说，产量不大，要不要考虑其他？我说，无须产量，只要开花，千万别像架子上的金鱼花，蜜都藏在肚腩里，苦了蜂儿要拔开唇形花冠才能往里头采蜜。
说穿了，我喜欢养花种菜，不过是想造一处蜜源基地，引来小鸟、蜜蜂。午夜，可以坐看各种爬虫出动，听风声雨声。对了，我还按着网络上的教导，古法开缸，养了一窝红丽丽鱼，不知能不能引来蛙类。
我是个极其孤僻的人，喜静。
这人间啊！过于喧闹复杂，大部分善良是假的，热情是装的，爱心是有目的的。
所谓的一家人，血缘的，非亲非故的，有几个不是抱团取暖？等春天一到，转个身，可能便相见不相识了。所以我懒，不想圆滑，不愿深藏不露，不肯将就应酬人；深怕在这人间呆久了，就无法相信上帝依自己的样式造人。
我像约拿，愤世嫉俗。
这方寸天地，是城东，也是蓖麻树。
某天，看白头翁夫妇带着孩子离窝，心里一酸，飞鸟不种也不收，父尚且养活他们，而我却信心不足。蜜蜂围绕着珊瑚藤殷勤采蜜，犹如提醒世界，时间所剩无几，要收的莊稼多，做工的人少。我这既要进入流着奶和蜜之地，又盼见那生命水河的人，凭什么厌恶尼尼微城？
神啊！祢为何还在叨念城里的人？
张嘒珉
当过几年空姐，从过商，曾经加入培训公司做教导，后来进入教育界。闲来爱玩弄花草、文字，不务正业，对于心理学及信仰书籍情有独钟。典型的外向的內向者(Ambiverts)，享受独处。
